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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時,尤里只感到疲倦,這與他前一天接受莉莉亞那與斯巴達教育沒什麼區別的訓練無關,他有力氣從一樓跑到三樓大氣都不喘,卻怎麼也提不起勁伸手把床頭的鬧鐘按掉,只任著鬧鈴嗡嗡作響,伴隨著震動緩緩偏移位置,然後掉落至地。 他覺得那就好像自己。 他總是向著高處一往直前,說是無所畏懼,或者自視甚高,最後同他那只老舊的鬧鐘衰落碎裂。鬧鐘的電池掉了出來,不知道滾落到哪,而他還在這裡。 房間回歸了平靜,只剩下他淺薄的呼吸聲一起一落。 太過安靜了。 尤里下意識尋找起他那毛茸茸的寵物貓,剛搬來莉莉亞的家,他們都還沒能習慣陌生的天花板和床鋪,就像他無法讓自己放鬆躺在床上而選擇蜷縮在被窩裡,他的貓也一樣緊緊靠著他的肚子。他給他的貓順了順毛,聽到牠發出低沉的呼嚕聲,然後打起盹來。尤里突然感到安心,這裡還是有些什麼熟悉的在。 他拿出手機確認時間,螢幕上顯示著早上六點,距離莉莉亞定的訓練還有段時間,足夠他發上一陣子的呆,或者是離開這裡到某處去。 而他確實這麼做了。說不上為什麼,尤里只覺得自己必須逃開,沒有目的也沒有任何想法,只隨手拎了包包就躡手躡腳地出了門。 一大清早其實沒有什麼地方能去,就連市集也還在準備當中,尤里放眼望去盡是忙碌的商人和早起的老人,偶爾有幾個小販的孩子在街頭奔跑,仗著人車稀少時把大街當作公園玩耍,這幅景象也只有現在能有了,再晚幾個月天氣驟降,下起雪時連地板都是要凍的,別說跑了,就連走路都得費上勁。 他什麼也不做,只是坐在路邊的凳子看著滿街亂跑的小孩嬉鬧。多數時候他喜歡獨處,但也並不討厭這樣的熱鬧,他從他們身上看見與自己童年迥異的生活,有朋友家人相伴,能玩樂嘻笑,他所未曾擁有過的都矗立在他面前,好像伸手就能觸碰似的。 記憶裡關於童年的印象只有練習場撲鼻的冷空氣,只要一停下步伐,就連手腳都要凍傷,尤里只是一遍一遍地滑著,不能跌倒、不能停下來,往前滑然後跳起來,不斷循環反覆,沒有停歇的片刻。 那時候的自己是怎麼想的?是快樂的嗎?抑或是苦不堪言?這些他都記不得了。 這時候早晨的市集準備得差不多,四處都是林立的小販,尤里向一旁的水果攤買了幾顆蘋果,往身上擦了幾下便吃了起來,權當作早餐充飢。街上也已經看不到小孩奔跑的身影,他們被喊去幫忙,或者就在角落偷偷玩耍,時不時或笑或叫。尤里不由自主走了過去,隔著一點距離觀察他們。 其中一個孩子突然大動作的指手畫腳,像個老師似的裝模作樣,接著另一個開始扯著嗓子唱歌,盡是五音不全的俄羅斯國歌,然後一個接著一個浮誇的表演,連遠一點的尤里都看得出來他們在演繹自己期許的未來。尤里瞇起了眼睛,他們的天真爛漫刺眼得讓人要瞎了眼,他原本起身決定要走,但當最後一個瘦小的小男孩動作時,他留下了。 那個男孩跳起了舞,看上去相當笨拙難看,但尤里認得出來那是維克托的舞,小男孩就著破爛的布鞋在石磚地上模擬滑冰,即便無法順暢地將步伐滑出也仍用力的甩動手和腳,就連最後結束的動作也一併做足。 他突然有股瘋狂的想法。 「喂。」 尤里朝男孩喊道,確認男孩在環視一圈後終於發現自己的存在後,他開始滑冰。他穿著靴子在凹凸不平的地板嘗試滑行,分明是最不適合的裝扮和場所,他卻覺得自己做得比過去要好,所有的動作沒有一絲猶豫,順暢無比。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認真,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向誰較勁,可能是向著沒有選擇自己的維克托,也可能是向著老是朝他尖叫的觀眾,想證明自己並不僅只於此,想展現出自己能比一切都要好。然而都無關緊要了,他只知道自己停不下來。 是了,一旦站在了冰上誰都不能停下,不管是尤里自己或者其他人,他們都只能不斷滑行,因為一旦停止步伐便將跌落,所以為了繼續待在冰上,一個一個都用盡全身的力氣在滑動和跳躍。有的人用汗水,有的人用淚水,也有人是用愛,而他自己,用的是生命的全部了。 他也只有這些了。 在平地滑上一曲比尤里所想的更費精力,停下來時他感覺大腿都是抖的。他嘲笑了自己的幼稚,拎起包包準備離開,原先隔了段距離的孩子們不知道什麼時候圍到他的身邊,見一曲結束,紛紛用力鼓掌。 那個瘦小的男孩拉了拉尤里的衣角,他手上捏著一朵花,塞到了尤里的手上,有些害羞,彆扭地解釋道: 「冠軍不是都有獎盃嗎?我雖然沒有,但是我有花。」 花是送你的。 一旁的孩子們見了開始起鬨,訕笑著這麼厲害一定是職業選手,收過的捧花或許都要淹沒他們的家了,一朵路上隨便摘的花未免顯得太過寒酸。小男孩聽得尷尬了起來,猶豫著想要把花要回來。 尤里恍了神,有些意外地看著手上的花,掂在手裡時比他收過的任何一束花都要沉。 這裡沒有人知道尤里·普利謝茨基。他不是什麼光鮮亮麗的選手,而是一個路過的平凡少年,在他面前的也只是一群連學校都沒上過的孩子,他們必定看不懂每個精心設計的細節,但所有飽含血與汗的一舞一步總能感受,而這朵獻上的花,是至高無上的褒獎。 尤里朝他搖了搖頭,將手上緊捏著的花湊向嘴邊,雙唇貼上花瓣時還能沾取上頭露珠的濕潤。 他並非一無所有,他還有花啊。 回去的時候尤里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莉莉亞家的鑰匙,他甚至連手機都扔在床上忘了帶。他看著手上那朵隨處可見卻珍貴無比的花,仔細的揣在胸前,然後深深吸了口氣,吼道: 「雅科夫起來了!快幫我開門!」 接著便聽見碰的一聲像什麼摔在地上,然後是雅科夫打開窗戶時的氣極敗壞。 「你這臭小子一大早吵什麼吵!」 「快點開門!我的貓要被餓死了!」 「我才想問你你跑哪裡去了?怎麼被鎖在外面?」 兩人持續著一來一往的對吼,最後在莉莉亞打開大門時說的話打斷。 「你們兩個精神挺好的嘛?看來昨天的訓練太輕鬆了。」 「哼,正等著呢。」 不管再艱難的訓練,或者多麼辛苦的舞,都放馬過來吧。如果拚上一切諸如生命和靈魂這類的東西便能得到勝利,那麼哪怕聲嘶力竭他也會用力渴求。 因為他就在這裡,站在冰上,便只能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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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ril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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