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6點題
題目:「辭職也沒關係,我們養你。」 直到連續三天跟伊弉冉一二三一起坐在餐桌吃早餐,觀音坂獨步才覺得似乎有哪裡不太對勁。 「一二三,你這幾天都休假嗎?」觀音坂獨步問道。 「不是休假,不過,不用上班這點也可以說是休假吧。」伊弉冉一二三含糊其辭,一邊將剛煎好的荷包蛋盛到觀音坂獨步的盤子上。 觀音坂獨步聽得一頭霧水,他點開手機內建的行事曆,再三確認了這幾天不是連假,也不認為伊弉冉工作的店會讓No.1放假這麼多天,他向伊弉冉一二三投以不解的表情,繼續低頭吃早餐。 「咦?獨步不知道嗎?最近發布了緊急事態宣言,所以新宿大部分的酒店都暫停營業了。」伊弉冉說。 「啊……」 因為工作過於忙碌而無暇顧及其他事情的觀音坂,經伊弉冉一二三這麼說之後才迷迷糊糊地回想起來,他似乎有在電車上聽人談論這件事,但人多吵雜,加上多數時候他都疲倦得處在彌留狀態,具體來說緊急事態宣言到底說了些什麼,他基本上不太清楚。 在伊弉冉一二三鉅細靡遺的解釋下,觀音坂獨步總算清楚緊急事態宣言是什麼,並且後知後覺地發覺原來發生了這麼嚴重的事情,一直埋首於工作的他始終過著與往常無異的生活,就連所謂的「在宅勤務」也與他無關。 「畢竟獨步是業務嘛,沒辦法在家工作……」伊弉冉一二三安慰道。 「嗯,是啊,我是業務,是公司的底層,就算在醫院被感染了也是我活該,說不定這種事情會發生也都是我的錯……」觀音坂獨步一如往常地陷入負面情緒,一邊穿鞋子一邊喃喃自語,然後打開家門準備出門上班。 在門外迎接他的是雙手提著袋子、好整以暇地向他打招呼的神宮寺寂雷。 「早安,獨步くん。」 「咦?醫生?為什麼醫生會在這裡?」 觀音坂獨步一臉茫然,企圖回想自己是否跟醫生有約,身後的伊弉冉一二三倒是不意外的樣子,打過招呼後便將神宮寺寂雷手上的東西接了過去。 「最近口罩應該不好買,我家裡有一些以前買的口罩,想說可以分給你們。」神宮寺寂雷說。 「這樣獨步就不用擔心去醫院時會被傳染了!」伊弉冉一二三從袋子裡抽出一個裝在塑膠袋裡的口罩,遞給了觀音坂獨步。 「獨步くん因為工作的關係會頻繁地出入醫院,還是戴著口罩比較安全。」神宮寺寂雷說,並順道邀請觀音坂搭乘他的車一起去上班。 僅僅一個早上便發生了許多事情,讓觀音坂獨步的腦袋一時間無法反應過來,但他清楚知道三件事情:現在傳染疫情很嚴重、身為公司奴隸的他必須照常上班,以及他深受身邊兩位搭檔的照顧。觀音坂獨步不禁覺得即使他的人生再糟,也還是有令人喜愛之處,讓他忍不住想要撒嬌。 「真不想工作啊……」觀音坂獨步小聲地說道。 原本他只是不小心脫口而出,沒想到這句悄聲的抱怨卻被伊弉冉一二三和神宮寺寂雷聽到了。 「那就辭職啊。」伊弉冉一二三說。 「是啊,現在疫情嚴峻,辭職待在家裡比較好。」神宮寺寂雷附和道。 令觀音坂獨步始料未及的是對於他的隨口說說,以及伊弉冉一二三開玩笑似的提議,神宮寺寂雷竟然信以為真,並且認真地與伊弉冉一二三討論他離職之後的事,感覺再不阻止的話抱怨似乎會被當真,他只能趕忙澄清。 「我真的只是說說而已……」 觀音坂獨步試圖解釋,回應他的卻是另外兩人異口同聲說道: 「獨步くん/獨步,辭職真的沒關係,我們會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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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E6無料。 神宮寺寂雷有座虛無的城堡。 他的家裡沒有太多多餘的東西,除了基本的大型家具,連一副相框的裝飾都沒有,就連寢室,也只有一張床跟一個櫃子,櫃子就塞在房間一角,不很明顯,但也不容忽視。 那個櫃子就像潘朵拉的盒子般藏著秘密,藏著世界的惡。 神宮寺寂雷清楚過去的東西終究無法被銷毀,所以他不斷藏匿,試圖將東西堆疊而上,直至那些惡深埋土裡,即便真實存在,也再也不見天日。 他虛無的城堡什麼都不存在。 神宮寺寂雷對酒精的依賴,遠超乎觀音坂獨步的想像,他房間的櫃子塞滿了酒精噴霧,近乎病態地潔癖。他在所有將觸碰之處噴上一層又一層的酒精,使勁地擦拭,就連自己的手也不放過,許多時候觀音坂獨步都覺得他的手透著淡淡的酒精味道,沒有蒸發消散。 然而這樣的神宮寺寂雷,正滿不在乎地與他接吻。 來自神宮寺寂雷的吻總是很輕,他會輕輕地吻他,然後變化著角度不斷落下下一個吻,啃咬一般舔舐他的雙唇,並伸入舌頭,從他口中汲取唾液,直到他再也喘不過氣來才願意鬆開他的唇。 他大口喘著氣,並不討厭神宮寺寂雷宛如要將人吃入腹中的吻,或者說,他其實很喜歡像這樣交換著唾液,水乳交融的感覺,那讓他有種被充盈的感覺。 他知道他無法擁有神宮寺寂雷,同樣的,他也不會變成神宮寺寂雷的所有物,但他清楚他在那個人心裡有著不可侵犯的一席之地,而他也將自己心裡的一大部分留給了對方。明明他們都渴望著將對方啃食殆盡。 「獨步くん又抽菸了?」 神宮寺寂雷說,說話的同時一邊舔去唇邊晶瑩的唾液,一邊伸手將觀音坂獨步嘴角的口水抹掉。 觀音坂獨步不用猜想,都能知道神宮寺寂雷確實別有居心。 「啊……是的,下班的時候稍微……對不起……」 抽菸的人渾身都留有香菸的記號,例如口袋裡爛掉的香菸盒,公事包裡放著愛用的打火機,又或者是夾香菸的手指殘留的尼古丁味道。 觀音坂獨步下意識地用左手握住右手,他邊道歉,企圖掩藏。神宮寺寂雷卻一把抓住他的手,衝著他搖頭,示意他鬆手。他抬起觀音坂獨步的右手,親吻握著拳的右手手背,然後向下到指關節,視若珍寶般小心翼翼地用唇瓣撫過,直到觀音坂獨步再也忍不住顫抖,他含著指尖,啜吸對方滿手的尼古丁與焦油混合的味道。 與觀音坂獨步極其不合。 「寂雷醫生……請不要這樣……」 觀音坂獨步說,他的指尖被濡濕,手指能感受到神宮寺寂雷的吐息,溫煦的,潮濕的,亦可以說是極具侵略性的,他用力想將手抽回,卻只讓自己更加與神宮寺寂雷貼合。 「我到現在還是很意外獨步くん會抽菸。」 「畢竟是社畜嘛……」 累積了無從宣洩的壓力,藉由燃燒著菸草,任由尼古丁充斥著肺,然後短暫地麻痺思緒跟所有感官,在龐大的痛苦之下做著暫時的逃避和掙扎,觀音坂獨步笑了笑,也不知道吸菸所得到的到底能不能算是快樂。 「抽太多菸對身體不好喔。」神宮寺寂雷提醒道,「而且吻起來苦苦的。」 「啊……」 不久前他們才在接吻,互相吸吮對方的嘴唇,交換著唾液,就連他無意識地咬破嘴唇的傷口,都被神宮寺寂雷輕輕舔舐,讓他產生將要痊癒的錯覺。 「醫生才讓人意外吧,明明有潔癖,但對這種的……呃,口水之類的,意外地不介意……」 「我沒有潔癖喔。」 神宮寺寂雷說完,又俯身親吻了觀音坂獨步。 他自己咬出來的傷口還在泛疼,嘴唇已經被吻得發紅。 神宮寺寂雷不知道第幾次自惡夢中醒來,他渾身是汗,氣怎麼也喘不勻。與觀音坂獨步不同,他能輕易地入睡,卻相當難一覺到天明,與其說做了惡夢,倒不如說是回憶了過往,曾經的現實那般鮮血淋漓,即便是現在,他仍能依稀嗅到鐵鏽般的腥味。 他知道他現在需要什麼,於是他小心翼翼地起身,企圖在不驚醒枕邊人的情況下自床頭櫃拿出酒精噴霧。 「我身上的菸味很重嗎?」 觀音坂獨步突然開口,他的聲音很輕,聽起來不像是剛醒,神宮寺寂雷不清楚他是因為睡眠障礙未能入睡,還是被自己給吵醒。 「為什麼這麼問?」 「如果醫生不喜歡的話,我會戒菸的。」 他穿著神宮寺寂雷替他準備的睡衣,身上是神宮寺寂雷慣用的洗髮乳和沐浴乳的味道,但右手仍透淡淡的菸味,不很刺鼻,卻像是怎麼洗也洗不掉那樣,變成自己的一部分。 其實他也不是因為喜歡才抽菸的,為了排解壓力,為了融入群體,使自己染上跟大部分的人相同的刺鼻味道,煙霧又像是一種保護,將自己與他人阻隔開來,尤其在這裡顯得特別格格不入。他拾起神宮寺寂雷的手,滿手都是酒精的味道,相對於他手上的尼古丁,光是握著神宮寺寂雷的手便彷彿要將之汙染一樣,也不知道最後會是誰覆蓋上誰的味道。 「啊,不過,雖然說要戒菸……但菸味可能……沒辦法那麼快消除吧。」 「獨步くん喜歡的話,不戒菸也無所謂喔?我不介意的。」 「但我更喜歡醫生。」 觀音坂獨步忍不住脫口而出,那幾乎是下意識的,毫不猶豫。如同他總是不斷在道歉那樣,觀音坂獨步也不厭其煩地說著喜歡,接吻時小聲地說,擁抱時說,甚至睡著後的囁嚅,不斷訴說著他的信仰。 神宮寺寂雷便也深信不疑。 「呃……不是那樣的……是喜歡醫生沒錯,但我想說的是……」 「呵呵,我知道喔。」 神宮寺寂雷輕輕笑了,他抬起觀音坂獨步的手,像往常那樣親吻他的指間,尼古丁的味道在近距離下相當濃烈,而不久,這些味道將會變得越來越淡。 「戒菸之後身上可能還會有菸味,到時候一定會想……啊,我真的戒菸了呢。雖然說一開始不抽就好了,只不過……留下來的那點菸味可以算是一種紀錄吧?證明自己有好好努力過……這樣。」 積年累月的菸味無論如何刷洗都無法淡去,如同神宮寺寂雷手上的酒精味,他為了逃避過往而覆蓋上的味道,反而成為另一種刻印,時時刻刻提醒著自己。 他知道所謂的過去是沒辦法輕易捨棄的,於是選擇視而不見,然而觀音坂獨步與他不同,他總是直面地接受,即便疼痛也試著做出改變,伊弉冉一二三也是,他們都是一路跌跌撞撞,一邊回頭緬懷過往,一邊往前走,他並不討厭這樣赤裸和真實。 菸味和酒精,再加上一點的玫瑰香味,湊在一起大概會是相當難聞的味道,神宮寺寂雷想,這些味道都會慢慢淡去,或許到了完全消失的某一天,他會開始懷念吧。 「難道不是覺得很臭嗎?」 「啊!醫生你果然很介意菸味!」 捕夢網的形狀就像太陽一樣,觀音坂獨步看見那特殊的網子時,忍不住這麼聯想。奧吉布瓦人深信捕夢網能夠帶來好運,美夢能從中間的洞口通過,惡夢則會被攔截,沿著羽毛而下,在清晨時被陽光照射蒸發,像這樣放在床頭的話,興許能帶來幸福。
他不是特別迷信的人,沒有宗教信仰,也不相信星座血型,但他卻對這個來自遙遠國度的手工藝品傾心。他覺得他們有幾分相似,能夠帶來好運的捕夢網,以及帶給他希望的神宮寺寂雷,都是一樣的。 「如果真的能帶來好運,醫生一定會長命百歲的吧……」 觀音坂的聲音越來越小聲,漸漸聽不清楚,最後化為平穩的呼吸聲。 神宮寺寂雷沒來由地想抽菸,他自一邊的櫃子拿起觀音坂獨步的打火機和菸,抽了起來,他幾乎不抽菸,卻對菸草的味道相當熟悉。 他想,他們這些參加比賽的都是賭上了命在唱歌、在搏鬥,想要改變世界,還要有殺死所有敵人的覺悟,他們都在毀滅和撕裂。然而想要活下去並不是壞事,懷抱夢想也不是虛妄。活著才能擁有夢想,而若是沒有理想也無法活著爭鬥。這並不是壞事吧。 想要與另一個人虛度光陰直到老死,這樣的夢想也不算太壞吧──至少,今晚能夠有個好夢。 「晚安。」 ※ICE6無料。 觀音坂獨步有座潮濕的牢籠。 那是間位在公司附近,只要走路五分鐘就能到達的員工宿舍,有時工作忙得抽不開身,連吃飯休息都嫌浪費時,他就會短暫地住在公司提供的宿舍。 畢竟是不收費的,房間格局跟設備都簡單到不行,僅能讓人洗澡睡覺,也不知道是地理位置還是設計問題,那間宿舍特別潮濕,雖然有窗戶,卻不透光,滿屋子都能嗅到潮濕般的霉味,卻沒有人想要解決這個問題,反正也不過睡個一兩晚,忍一下就算了。觀音坂獨步也是如此,即使他一個月裡會有四五天住在這個只有三坪大的潮濕屋子。 對觀音坂獨步來說,房子就像是人,能夠反映居住者是什麼樣子,例如他自己,這間位在沒有電梯的公寓三樓小房間,哪怕是白天也照不進半點陽光,就同他本人一樣陰沉,而那漫長的樓梯與他無止盡的憂鬱一般,走著走著隨時都要向下跌落。 他躺在即便鋪著床墊仍能嗅到霉味的榻榻米上,蓋在身上的棉被像帶著濕氣一樣寒冷,而枕在頭下的枕頭扁得可笑。但這裡卻再適合他不過了,同樣陰冷,同樣暗無天日,即便感到不舒服,那也是對於自身的排斥,他知道他其實應該屬於這裡。 許多時候,他明明身處與伊弉冉一二三分租的套房,卻覺得自己仍在公司宿舍,明明沒有被關在裡頭,卻也沒有逃出來過。他有想過要逃離嗎?逃離得了嗎?人有那麼簡單就能改變嗎?他日復一日的惡夢總是綿延不絕,焦躁與憂慮沒有停歇的一天,哪怕走在太陽之下,也能隱約嗅到潮濕的氣息。 他失去溫度,被寒冷覆蓋,在這座潮濕的籠子裡將自己緊緊裹著,也不住發抖。 他將手中捏爛的拋棄式耳塞扔進垃圾桶裡,因為老是忘記要在哪一天丟垃圾,導致他的垃圾桶裡盡是垃圾,只不過全都是耳塞和它的原包裝。 觀音坂獨步小聲地呢喃:「明天是倒垃圾的日子,要記得啊……」然後他戴上了耳機,再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他能聽見高跟鞋在下地鐵狂奔的聲音,能聽見進出站時刺耳的刷卡聲,能聽見電車呼嘯而過,能聽見機械的聲音朗誦每一個站名,能聽見幾個學生細小的碎嘴,能聽見隔壁的人的呼吸聲。全部都像打在他耳邊似的吵雜,他戴不戴耳機、聽不聽音樂,並沒有多大的區別,連耳機什麼時候給人扯下一邊都沒注意到。 不絕於耳的噪音在他進公司後拔高了音量,在耳邊炸開。 「觀音坂,上個月的業績並不是很理想呢,檢討報告要記得交上來……」 「觀音坂前輩,新的銷售報表請您過目……」 「觀音坂先生,○○廠商來電要和您談……」 「觀音坂,×××醫院那裡的約簽了沒?課長在問……」 「觀音坂……」「觀音坂先生……」「觀音坂前輩……」 「觀音坂」「觀音坂」「觀音坂」「觀音坂」「觀音坂」「觀音坂」 突然這些噪音在一夕之間消失。 觀音坂獨步看著青梅竹馬兼同居人的伊弉冉一二三扯著他的領子叫他,只看見他的嘴巴一張一闔,勉強能分辨出是在喊他的名字,他卻一個字也沒聽見。他想,伊弉冉的這個玩笑一點也不有趣,正想開口叫他別鬧了,才發現即使沒戴著耳機,他也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應該是壓力引起的暫時性失聰。」 醫生說,停頓了一下後拿出紙和筆,在紙上寫下他剛才說的話。 「暫時性……失聰?」 觀音坂獨步看著紙上端正的字,艱難地複誦。 是的,但因為聽力實際上並沒有受損,所以也無法進行其他治療。 「但如果是醫生……如果是醫生的催眠麥克風的話……」 不行的。 醫生的這幾個字寫得很快很潦草,卻滿是堅決,他又抽出一張紙寫了滿滿的一面,花的時間可能不長,但對一旁等待的觀音坂獨步來說卻相當漫長,寂靜無聲的世界像是永無止盡似的,他只能緊盯著神宮寺寂雷,深怕錯漏了什麼,又或者企圖抓住眼前的唯一希望。 你太過依賴藥物和治療了,就像我說的,與你的睡眠障礙一樣,你老是想太多,太往負面方向思考,你的精神和身體已經承受不住了。這些不是治療就能解決的,它只是一種手段,最重要的是你自己。 「我自己?」 觀音坂不確定地道,他抬頭看向神宮寺寂雷,覺得今天醫生的話特別深奧,分明是他認得的字,他卻一個也沒能理解。 神宮寺寂雷將紙翻面,輕輕寫下一行字。 先好好休息吧,獨步くん。 他向前傾,手撫過觀音坂獨步的黑眼圈,怎麼也抹不去,然後滑向他的耳朵,不輕不重卻帶點執拗地捏了他的耳垂,直到觀音坂獨步連耳朵都肉眼可見地紅了起來,才拍了拍他的頭讓他離開。 離開醫院後觀音坂獨步直接返家,他撿起沙發上的遙控器,隨手轉到平時會準時收看的體育播報台,理應清脆得令人起雞皮疙瘩的全壘打聲音卻半點也沒有傳進耳裡,更不用提響徹雲霄的尖叫聲,以及總是過度亢奮的解說員的聲音,就連下一台的新聞,他也理所當然地聽不到。 就像被人按下靜音一樣。 早知道之前不要嘲笑主播的抑揚頓挫奇怪了。觀音坂獨步想,這可能是給他的報應吧,他老是嫌這個聲音吵雜,那個人的聲音刺耳,這下什麼都聽不到了,倒是清淨得過頭。 電視螢幕上的主播持續進行著報導,她的嘴張張闔闔,在他看來卻沒發出半點聲音,有些滑稽,他忍不住也跟著張口,按電視上的字幕企圖發音,他的手能描繪出嘴型的發音,卻又陌生得一無所知,他所看到的,他所道的,以及他聽不見的,都像是截然不同的東西,無法整合及傳遞,徒留給他的是一片空白荒蕪。 等他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站在神宮寺寂雷家的門外了。 這或許是他第一次不請自來,從神宮寺寂雷那裡收到的大樓磁扣,即使他來了許多次,也一次都沒用上。他總是循規蹈矩到了死板的程度,與他那過分少根筋又自來熟的青梅竹馬不同,他的界線劃分得相當清楚,能跨過去的、不能觸碰的,一個一個分門別類。 而神宮寺寂雷是他所能觸碰卻不敢投身的。他知道他渴望這個人,但就像小心翼翼端著棉花糖的孩子一樣,隨時害怕手裡的寶貝會融化,只留下滿手的黏膩,卻不肯鬆手。 觀音坂獨步刷了磁扣進門,走進電梯,忍不住在心中模擬神宮寺寂雷的反應,雖然不論怎麼想都覺得自己唐突的舉動一定會帶給醫生困擾,然而他也只會道歉一百一十次,並懇求留下,他感覺若是再繼續一個人待著,終會被黑暗吞噬。 寂靜無聲比他所想的更令人害怕。 他沒有直接開鎖進入神宮寺寂雷的家,畢竟開門劈頭就是「我回來了」未免太過自以為是了,而自己開門卻又說「打擾了」也顯得相當可笑。觀音坂獨步想了想,還是按下了門鈴,沒有聲響的鈴聲讓等待變得更加讓人不知所措,他不知道是該再按一次門鈴,或者等候神宮寺寂雷來應門。 所幸神宮寺寂雷並沒有讓他等太久,在他猶豫的選項多了「打道回府」時,神宮寺寂雷從電梯走了出來,他還穿著一身白袍,看來剛從醫院離開。這對觀音坂獨步來說相當難得,他鮮少在醫院看診以外的時間見到神宮寺寂雷穿白袍的樣子,兩人在外面見面都是便服,即使是下班後的相聚,多半也因為自己加班到很晚,醫生早已換下白袍穿上休閒服了。 讓你久等了。神宮寺寂雷說。 即使聽不到,觀音坂獨步也能從他嘴唇讀出他的意思,就和平時對他說的話那樣。 這是神宮寺寂雷的溫柔之處。 神宮寺寂雷像往常那樣替他開門,並主動拿過他的公事包,然後俐落地落鎖,之後的一切與以往沒有什麼不同,神宮寺寂雷煮著簡單的晚餐,而他先去洗澡,然後在客廳邊看電視邊等待,之後兩人一起吃晚餐,配著電影談論瑣碎零星的小事,只不過從聊天變成了筆談。 這種感覺相當新奇,許多以往不敢說的,化成文字卻能輕易地寫出來,尤其是他相對顯得脆弱的此刻。他知道事出必有因,也清楚正如同醫生說的那樣,他的壓力太大,需要休息,然而他卻連這種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到,所以他才總是犯錯,總是在道歉。 因為獨步くん是個太過認真的人。 神宮寺寂雷在筆記本上寫道。 難道不是什麼都做不好的人嗎?觀音坂獨步想,他還是第一次被人用「認真」這個詞評價。 付出努力是必然的,得不到回報一定是因為不夠好,他從小就被這樣教導,這個社會只容許成功,不允許失敗,就像環環相扣的齒輪對異類毫不寬容,他跟不上運轉的速度,發出尖銳的異音。 正因為你總是很認真,過分努力思考,凡事毫無保留地面對,才會承受比別人多的壓力。不夠認真的人是不會在乎那些的。不是你不夠好,不夠努力,而是因為你比誰都還要認真看待所有人事物,才會想著把全部的東西往身上攬。 雖然可以的話還是希望你可以放輕鬆點,不過這就是獨步くん的風格吧。 觀音坂獨步看著紙上神宮寺寂雷端正寫著的字,在他安靜的世界裡特別溫柔,即使他什麼都聽不到,卻彷彿能聽見神宮寺寂雷低沉的嗓音對他說話,在他失去聽覺的這段期間,他第一次萌生渴望聽到聲音的念頭。 我覺得這個世界很吵,全部的全部,都是噪音。 路人毫無顧忌地說話聲,同事間不斷地推諉責任,上司的訕笑,車水馬龍的吵鬧,夜夜笙歌的喧騰,在快速運轉的世界此起彼落,合成難聽的協奏。他一直企圖將這些聲音切到最小,最後卻失靈,將自己消了音,落到現在的局面,只能靠筆談對話。 然而他撫摸這些文字時,好像能接收到溫度,與神宮寺寂雷相擁時,能感受到心臟鼓動的節奏,一點一點的,逐漸幻化成細小的聲音,在耳邊敲打著。 好想聽寂雷醫生的聲音。 他在紙上寫道。 但是這個世界很吵喔。 確實如此,即便現在回想起來,呼嘯而過的摩托車聲,紅綠燈的提示音,影印機運轉的聲音……就連時鐘轉動的滴答聲都像極一種暴力,然而失去了這些,他的世界也沒有變得比較美好。 寂靜無聲的世界一無所有,沒有噪音,沒有聲音,就連那個人唯一的溫暖也不存在,他渴望著觸碰,即使他將繼續崩壞。 就算如此,聽不到醫生的聲音,總覺得有點寂寞。 那麼,我就一直說話到你能聽見為止吧。 神宮寺寂雷湊過去親吻他的耳朵,就像呢喃那樣。 然而即使只有一點點也好,他確實感受到了溫度。
那個人不帶眷戀的溫柔觸碰,在他指尖留下一絲暖意,灼熱不已。他試著向那個人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襬,然後是髮絲,並貪得無饜地渴望擁有更多,他追隨著那個人來到陽光之下,並在烈日下逐漸死去。 他的確被拯救了。被門外大早上就撓門討食的貓咪,被一開門便灑在腳邊的陽光。 他那潮濕的牢籠依然存在,他還在其中載浮載沉,但不再陷落。 觀音坂獨步的秘密/感謝日
神宮寺寂雷猜想,櫃檯的護士大概從來不知道,從問診間其實能清楚聽見櫃台對話的聲音,這算是他的一點小樂趣,雖然偷聽別人說話不太好,但牆壁的隔音太差,他想不聽也不行,真的不是他的錯。 有的時候護士們會聊前一天晚上播的連續劇劇情,有時候聊化妝,更多的時候她們感興趣的是好吃的東西,哪裡開了間新餐廳,哪邊的甜點好吃,她們都瞭若指掌,不知不覺,原本隨便吃餅乾糖果的下午茶時間,變成了甜點分享大會。神宮寺寂雷也不意外地分到一份。 「檸檬塔真不錯啊。」 「不會太甜也不會太酸,真的好好吃啊!」 神宮寺寂雷一邊將他桌上的檸檬塔切塊,一點一點的緩慢吃著,一邊在心裡表示贊同,不會太甜比較好,他向來不擅長吃甜的東西。 「不過有時候還是會想吃很甜的點心,像是下班之後。」 「沒錯沒錯,疲累的時候總是特別想吃甜的!可以紓壓!」 是嗎?雖然確實有證據這麼顯示,但對於連巧克力都只吃得了一塊的他來說,他還真的不能理解。 「可是晚上吃了會胖!真的好煩啊,男生真好,不用煩惱這些。」 「不……我吃不了太甜的……」神宮寺寂雷說道,在把最後一口檸檬塔送進嘴裡時,他突然想起了觀音坂獨步。 總是被巨大的壓力纏得喘不過氣,老是無法放鬆,再加上忙碌的工作使他看上去相當憔悴,神宮寺寂雷忍不住想,或許他該試試看吃點甜的來紓壓。 「妳們剛剛說的那間甜點店,可以帶我去嗎?」 那是一間在新宿的巷子裡新開的甜點店,整間店裝潢得色彩繽紛,到處可見蝴蝶結跟玩偶的可愛擺飾,要不是有女性陪同,神宮寺寂雷想自己大概是沒有勇氣走進來的。據說蜜糖吐司是店裡的招牌,向店員確認可以外帶後,他估算著等觀音坂獨步加完班到他家的時間,外帶了一份蜜糖吐司。 蜜糖吐司的製作時間稍長,護士們便邀了神宮寺寂雷一起坐下等待,他姑且從菜單裡選了熱帶水果茶,一邊新奇地四處張望。說起來,他還真的沒有來過所謂的甜點店,就連傳統的和菓子店也沒去過,知道的甜點大概只有甜甜圈──然後就被全體女性護士糾正,甜甜圈算不上甜點──店裡坐滿了客人,大多都是女性,要不然就是陪著女生一起來的男生,隻身來到甜點店的男生……只有一個。 這還挺稀奇的。神宮寺寂雷低下頭喝飲料,一邊用眼角看過去,對方穿著西裝,應該是上班族,他隱約能看見對方的桌上擺著一份蜜糖吐司,一個人吃。同神宮寺寂雷一樣感到意外的客人大有人在,不少人會在聊天的過程中多看對方幾眼,但那個人還是不為所動,像是對於這種自己是突兀的存在這件事感到習以為常,又或者不在乎,他只是默默地埋首於甜點中。 與其說感到驚訝,神宮寺寂雷感到更多的是佩服跟好奇,他有點好奇這位上班族是用怎樣的表情在吃甜點的,與他的態度一樣的面無表情,還是說其實是高興的?神宮寺寂雷忍不住又瞥了過去,他看著對方張口吃著甜點,一口又一口,然後嫌頭髮太礙事而撥到了耳後,這時神宮寺寂雷終於能清楚看見對方的臉…… 「獨步くん?」 「咦?」 隨著猛然將頭抬起,神宮寺寂雷看到的是觀音坂獨步一臉震驚,嘴角還沾著鮮奶油的樣子,然而他剛剛確實看到了觀音坂獨步難得露出笑臉的模樣,那正是他一直想看,也是他來到這邊買甜點的目的。 只不過為什麼說了要加班的人,卻在甜點店獨自吃著甜食? 「呃……對不起騙了醫生……這是因為……每個月的第二跟第四個星期五……是、是那個……感謝日……」 「感謝日?」雖然他對甜點沒什麼興趣,但他還真的沒聽過什麼感謝日。 「是、我給自己的感謝……好好努力了……然後為了可以繼續努力下去……的感謝日……對不起對不起我說謊騙了醫生,我這種人果然沒資格過什麼感謝日……」 「獨步くん喜歡甜點嗎?」 「……喜歡……對不起……」 「那,以後的感謝日可不可以也讓我加入呢?」 「咦?可以的……只是醫生……不是不吃甜的嗎?」 「確實呢,不過就算不吃甜點,我也能被療癒。」 觀音坂獨步茫然地看著他,他只笑了笑,想到之後每個月的第二跟第四個星期五都可以看到喜歡的人露出幸福的笑容,他便忍不住期待起所謂的感謝日。 ※稱呼私設有。
#銃二の日2018 #10月26日はじゅうじろの日 當山田二郎察覺時,他身邊已經多出了許多印著兔子圖案的商品,就連床上也擺著兩三隻兔子玩偶,他不記得自己特別喜歡兔子,真要說起來的話他喜歡狗多一點,但發生在他身上的怪現象確實存在,他就像是被下了蠱似的總會在逛街時不自覺地找起兔子的周邊,原本還猶豫著要不要買的東西一旦印上了兔子的圖案便想也不想就買下,他甚至都要懷疑這是一種商業陰謀。但他想不透,也懶得費盡心思猜測,當務之急是他打工要遲到了。 每週有四到五天的時間他會去北口的便利商店打工,排班的時間不太一定,只有星期五晚上的班是固定的。興許是隔天是周末的關係,就連北口這樣的地方也比往常熱鬧不少,放假前夕的人們總是格外興奮躁動,山田二郎能看見店外時不時有四處拉客的男男女女,還有喝醉酒在路上搖搖晃晃的人,而為了避免暴力事件發生自然也有警察在巡邏,所以入間銃兔的出現也在他的預料之內。 雖然山田二郎永遠不能理解橫濱的警察為什麼會跑來池袋,只能猜想巡查部長可能真的很閒,否則怎麼有閒情逸致制服也不脫就跑來池袋散步?第一次在店裡遇到入間銃兔的時候他還有些被嚇到,以為發生了什麼事,這之後他幾乎每週五都能見到入間銃兔,還附贈一杯免費飲料,權當作探班的慰問品了。 「渾蛋警察今天還是一樣閒啊。」山田二郎趴在櫃台向入間銃兔打招呼道。 「來看看山田弟弟有沒有認真工作。」 入間銃兔還是穿著他那件制服,像是只有這麼一件衣服似的雷打不動地不肯換下,他回應了山田二郎的招呼,一邊玩笑說道要向店長舉報工讀生態度不端正。 「才懶得理你呢。」 山田二郎吐了吐舌頭,很不以為意,倒是直接轉身操作起咖啡機給入間銃兔做了杯咖啡,然後花了幾秒鐘猶豫要喝什麼,隨後他將咖啡遞給了入間,接過錢結帳。 每週五給入間銃兔跟自己做一杯飲料,一切都已經習慣成自然。 「不過說真的喝膩了啊,能不能來點別的?」 「臭小鬼你倒是客氣點?喝免費的還想指定啊。」 聽到山田二郎隨口的抱怨,入間銃兔忍不住笑了出來,他還真沒見過有人被請客還嫌東嫌西的,不過被警察請喝咖啡還能面不改色接過去的,全天下大概也就山田二郎一個人了。他還想多說幾句,店鈴就響了,他便端起咖啡識趣地走到一邊不打擾山田二郎工作。 進來的人滿臉通紅,幾乎是用晃的走到櫃檯,渾身是散不去的酒味,喝醉酒的人並不少見,山田二郎也習以為常,只要不打架鬧事或者在店裡嘔吐,對他來說與其他客人無異。他替對方買的煙結了帳,找了錢也給了發票,才想把客人好好招待了打發走,卻突然被對方抓住手了。 「有沒有人說過你的臉很好看?」 猝不及防的肢體接觸以及搭訕令山田二郎楞了一下,他雖然被稱作池袋的顏面,但大多是女孩子說來好玩的,像這樣被男生當面稱讚還是第一次。 當然來自男生的搭訕也是第一次。 「我喜歡上你了,能不能認識一下?」 這時候山田二郎不得不承認他弟弟雖然嘴巴壞,但有時候說話一針見血確確實實,總是掛在嘴上喊他低能,或許他真的就是這麼笨,否則隨便來一個機靈一點聰明一點,在遇到這種突發狀況時應該都能反應過來。他除了打架之外基本沒怎麼動過腦,不知道怎麼回應,不知道要說什麼,他像是停止運作似的停下所有動作跟思緒,直到他看到被他擅自貼在收銀機上的兔子貼紙。 他好像想到了什麼,便開口。 「我對男生沒興趣。」山田二郎說,然後補充說明似的道:「不過兔子的話可以。」 把喝醉的客人打發走後,山田二郎才鬆了口氣,直到入間銃兔又走回櫃台他才發現原來對方還沒走,不但目睹了他被騷擾的過程,甚至連對話也聽得清清楚楚,就是沒有上前幫他解圍,十足充分看好戲的樣子。 「山田弟弟真受歡迎啊。」 「吵死了,被搭訕一點也不好。」 果不其然被訕笑了一翻,山田二郎大大翻了個白眼,豪不在乎自己不禮貌的舉止。 「你下次可以直接假裝是外國人,聽說很有效。」入間隨口提議道。 「可是我不會說英文……」 「看得出來呢,畢竟你連日文也很差。到底怎麼把性別跟兔子扯上關係,我還真想知道。」 「我只是……最近覺得兔子挺好的……」 入間的手撐在櫃台上,上半身幾乎越了過去湊到山田二郎的面前,他看著山田二郎異色的雙瞳,左眼下以及嘴角的痣,笑起來時淺淺勾起的嘴角,確實是張好看的臉。見山田二郎侷促不安地移開視線,他笑了笑退了開來,離開前手指輕輕地刮了一下山田二郎的手背。 「那麼,為了避免太受歡迎的山田弟弟再被搭訕而不知所措,好心的兔子警察下班後載你回家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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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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