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忘初衷,艾爾文的唇形這麼說道,雲淡風輕地彷彿什麼也不在乎了。 艾爾文‧史密斯向來是個不能再瀟灑的男人,抹了好幾層髮油的三七分金髮不難假想他十年前的外貌,大抵上也是個讓人經過會忍不住瞧上幾眼的帥。那時候二十出頭歲並不流行將頭髮向後梳的紳士頭,反倒留了一片飄逸的劉海在額前顯得幾分俊俏,頭髮也是稍長了些,艾爾文是憲兵團裡備受注目的新兵,甚至於上頭將向來惹人嫌的黑街交給了他整治,不言而喻著在事成之後提拔他這毛頭小子,卻也帶有若是搞砸了也不必回來的威脅,不容拒絕的測試。黑街呢,可是連只會學鴨子晃愣愣走路的孩子都懂的腐敗之地,沒有多少人會特意湊向臭水溝,而同樣也沒有人能從那陰溝爬出來,連個屍體也沒有過這樣的機會,像這樣一個幾乎形同地獄一般的與世隔絕之地,貴族們向來視而不見,將無足輕重的灰色地帶交予他,也不過是需要一個正值的艾爾文‧史密斯心狠手辣的證據罷了。他們僅僅需要的是無庸置疑的忠誠。 陰暗、潮濕了無光線,艾爾文猜想巨人的腸胃裡大概也是這樣的光景(雖然他不曾出過城參加牆外調查)地下街四處瀰漫著腐臭的味道,食物腐壞或者是動物的屍體、艾爾文一點也不打算認為這之中包含了任何人類相關的氣味,或者只是他單方面的希望。靴子可以感受到踩在腳底下的盡是日積月累的穢物所形成的地板,穿過冗長的巷子之後才聽見自己結實的腳步聲,乾燥的石頭鋪成的道路沿向低矮落魄的小屋,地下街不如艾爾文所想的那般不忍卒睹,只是毫不隱瞞地批露出人性的醜陋,舉凡奴隸買賣、性交易或者是無足輕重的人命格鬥一一在眼前上演。套著燙得筆挺半截外套的艾爾文顯得格格不入,連一旁將裙襬撩起綁在大腿邊的女孩都要比他時髦許多,衝著他笑的是一臉嘲弄,艾爾文不作停留、朝人跡罕至卻吵雜的巷弄靠去,地上依序向前橫躺著四五個人,折了手、斷了鼻梁的,個個掙扎在地像極了地毯。堆疊向上宛如垃圾山一般的箱子上頭坐著一個少年,連撇也不屑看向他一眼。 憲兵團賦予艾爾文‧史密斯的任務是肅清整個黑街、將之洗白,用得手段誰也管不著,只要他能交出沒有毒梟、沒有姦淫的地下街。啐了一口嘴中的血水至地,少年沒有穿鞋的腳踏上了他眼前柔軟的地毯逕自轉過了艾爾文身邊。 垃圾山的箱子比他想得要牢固的多,艾爾文用著孩童拙劣的爬樹技巧攀上了頂端,由上向下看的光景像俯瞰世界一般,那些城市、那些榮華富貴都無法進入眼簾,他只看得見從歪斜的石板截出的一角天空以及投射而下的一席光明──還有,捉著塞了一塊麵包的褲袋的少年。不疾不徐的步伐蹭向昨日他也一樣窩著的箱子堆邊,艾爾文也不出聲,只是在上頭觀察著,無論少年是否有注意到他或者是視若無睹,他看著少年隨口將麵包扔進嘴中幾乎也不咀嚼,無人經過的巷弄沉默連呼吸聲也聽不大見,沒有鳥的啁啾甚至於是溝鼠的逃竄,再靜不過。接著他看見少年跳起身與下午第一批(或者是唯一一批)的男人打了起來,毫無技術可言的拳頭相向,躺在他腳底下的又是倒下成一線的地毯。 這時候他才第一次看見了少年的長相。至肩的長髮以及汙黑的臉頰之中,灰色如銀湯匙般的眼睛接上了他,旋即向一旁看去,一席的光明照映在他臉上像一種沐浴、一種救贖。背脊上滲出的汗水將衣服透濕了,背上深刻的痂形成了一種畫幅。艾爾文忍住不叫,晃著腿繼續在他的垃圾山上頭觀賞天色。 他用話語控制了妓女窟,耍了些手段掌握了毒品大權,他可以將黑街漂白,在得到他所想要的勢力和信任的同時在眼皮底下任他們放肆,在這個死了諸多憲兵團同志的水溝之中艾爾文‧史密斯顯得有些叛逆,他還是在白天的時候爬上箱子山,像個想說話卻找不到同伴的孤單孩子獨自對著破麻袋自言自語,屈指算著男孩在幾分鐘之內掰斷敵人的手,並對著朝天空望向卻不巧撇向他的男孩笑幾下。 「你知道上一個憲兵團的人就是死在你現在坐的那位置麼?」 言下之意頗有警告意味。男孩主動向他搭了話,一邊將腳抬上了箱子安穩地跨著。艾爾文翻了翻四周的箱子和麻布,卻也沒見著一點破損或者是血跡斑斑。 「他被追上了箱子大概太慌了,直接跳過了牆。那群傢伙轟轟烈烈地爬上箱子吵得我不能午睡,結果卻是浪費時間還挺可笑的──喂,我勸你不要向外看,黑街之外的也不會是什麼好景致。」 事後他想想這大概是少年最大的體貼了,能逃向牆外的話任誰也會儘管逃,哪裡會讓箱子疊得老高、卻沒人想攀上去一探究竟的道理,只有少年蹲在箱子邊數著雲、練個拳頭,日復一日的絕望蔓延。艾爾文徑直從箱頂跳下,即使沒有立體機動裝置的輔助仍畫了漂亮的弧線出 來,他替自己打了九十五分的高分,沒有掌聲、倒是有少年滿眼的詫異。單薄的少年依然坐在他垃圾山的正中間位置,附近的箱子外皮已經斑駁,在十年、十五年、或者更久遠的時間之中被一層一層撕掉皮而薄得快要癱軟。他想著少年低俗的文法,向在對老朋友說話一般開口。 「哪,你要不要離開這個垃圾堆、到外頭看更遼闊的天空?」 「我才不屑替那些比屍體還要更加腐臭的貴族們辦事。」 「我看你打架挺行的,當軍人應該很合適──」 「你大概是要失望了,我不會是做軍人的料。」 艾爾文還覺得自己說話的樣子還挺有模有樣的,少年卻像最初一樣不瞥向他,只回以了嘲笑,對著王權也對著他自己本身。 「一直以來我都是像空氣一般的存在,縹緲而不曾被映入眼簾。我所存在的也不過是這樣一個等著我一同腐朽的陰溝。」 他說的一點也沒有錯,至少艾爾文沒能揪出些什麼反駁他。他抽了幾下鼻子感到不大舒爽,抖著腳將鞋上的污泥甩到地上,蹲了下來好與少年的視線輕易對上。 「或許吧、但你知道麼,氧氣是很重要的,花草、生物更遑論人類都需要倚賴氧氣而活,所以你呀,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至少對於我來說是如此。 少年背上結了痂的傷痕泛起了疼痛,使他瑟縮了身子想要逃離,艾爾文一把勒住了他的脖子並向上提,在感受到呼吸困難的窒息之前他先是被陽光螫得幾乎盲了。 「我會給予你真正的翅膀,讓你在看著天空的時候能夠飛翔。」 大火猛然在黑街竄起,來到地下街本想見證艾爾文功績的憲兵團士兵被四處竄起的烈火燒得衣服焦黑,火焰如蛇信一般蠕動著像在挑釁,沒有人忙著撲火,刺耳的叫囂聲與崩毀的房屋此起彼落合成最卑劣的曲子,妓女的笑聲伴隨落下的裙子直掩士兵的臉龐,將人羞辱到了極致。最後那些艾爾文‧史密斯的同袍個個灰頭土臉的站在地下街外頭,迎來一臉意興闌珊並跩過一名髒兮兮少年的艾爾文,他朝著同僚們笑得是一臉沒心沒肺,像在替自己的遲到道歉,又像是毫不在乎。貴族們的怒吼來得一點也不遲,艾爾文‧史密斯非但沒有消滅黑街、甚至更助長了他們的勢力,儼然已經鑄下了罪大惡極。 「一切都是這傢伙的錯。」 他是地下街的統治者,本來答應要臣服於國王卻在暗地裡耍些小手段。艾爾文揪著少年的領子將他推在地上,對方惡狠狠地擺著腿嘗試踹上一腳,卻只能被按在地上嗅著地毯的臭味。「我會負起連帶責任,最適合這樣背信忘義傢伙的莫過於調查兵團了。」 滿嘴的謊言,少年想,或許連那時候對他說的話語都是在心底編織許久的夢話……也罷。當艾爾文將他拉起身時他啐了一口口水在地,滿是鞋痕的地毯不差這麼一點髒汙。 里維的潔癖大約是在離開地下街、進到調查兵團時養成的,流入鼻腔之中刺鼻的洗澡水和吞入口中的幾口肥皂泡泡惹得他直直咳嗽,不再汙黑的雙手雙腳和柔順的髮絲,裁剪貼身的外套和緊貼小腿的長靴,以及第一次被人用名字稱呼──象徵一種重生,過去那些渾渾噩噩和逞兇鬥狠似乎都隨著水滲入地底消失不見,他是Levi、除此之外只是個被軍方嚴加控管的調查兵團新兵,外套上大辣辣的軍徽緊緊貼著他的背部像要與之融合,胸前的那片自由之翼讓他有些想笑。 他獻出的究竟是心臟還是自由? 第一次的牆外調查是在里維進入調查兵團的一個月後,在巨人揮掌過來時他操弄立體機動裝置並且從刀箱之中抽出了兩把刀,然後出色的從空中摔落而下,還差點被逃竄的馬匹輾過去。艾爾文撈起在地上匍匐的里維禁不住笑出聲,他許久沒有看過有人這般狼狽,里維再怎麼會操縱立體機動裝置也無法在過去的自主練習之中學會如何在有風的狀態下穩住身子,所以他狠狠地在眾人面前出了糗,事後他洩憤一般砍了三個巨人的後頸肉,誰也沒敢再笑話他。 椅子有些太軟了使里維坐不住,他拉緊了批在肩上的大衣將桌上的茶飲盡,沒人向他搭話他也誰都不想理會,用他一貫的說法是憲兵與調查兵之間的語言向來不通用的,他只聽得到豬玀們在喧囂而無法進行下一步的理解,也是沒有這個必要。左腳疊在右腳之上使里維輕易觸碰到腳踝厚厚一層的繃帶,不再疼痛卻也無法輕易跳躍,他任著身後那群試圖扯爛他翅膀的獨角獸四處徘徊,逕自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里維的軍服整齊地疊在一邊,在養傷的期間他退在後方不再參戰,並作為調查兵團的人質待在憲兵團營中,他們第57次的牆外調查慘不忍睹,那些恨不的艾爾文失敗的貴族還來不及嘲弄幾句又被訓練兵團出了一個叛徒嚇得忘記語言,而厄特加爾城的混亂也讓他們不知道這到底該說是拉倒艾爾文的一箭雙鵰還是對於人類的雪上加霜。 「你們的茶很難喝。」 里維只說了這麼一句話。他待在城內成天只是睡覺喝茶,在他一直庸碌的人生之中顯得太過散漫像是提早退休一樣,也不探向窗外或者向憲兵詢問,他所需要的僅僅是信任艾爾文‧史密斯這個人,以及他所賦予他的翅膀。手叉著口袋能夠用手指滑過軍徽上一條一條的絲路,了無溫度的心臟脈動。 牢房的空間比他想像的還要小上許多,或許是因為背負的罪狀不同,當艾連來到關著里維的監牢時頓時覺得壅塞並且壓迫著他,里維坐在硬梆梆的椅子上將手撐在膝上閉目養神,直到艾連出聲喚了他才睜開眼睛,原本縹緲不定不知向著何方的眼睛燈時炯炯有神地瞧著他。 「外面的天氣怎麼樣?」 「天氣很好,天空很藍、太陽很大,因為有些雲所以不會太熱。」 地牢裡是沒有窗戶的,昏暗的地下永遠點著幾盞搖曳的燈火,連時間都幾乎要遺忘。里維將椅子拖到了圍欄前,衝著艾連逕自開口,地下是沒有人會聽他說話的,他身上的罪重幾乎要比當初待罪的艾連要嚴重許多,沒有因為他的實力而將他雙手雙腳縛綁已經是最大的恩賜了。 「你知道嗎,艾爾文這傢伙就是個渾蛋。出了事情總是把錯都推到我身上,他把地下街的混亂推到我身上揚言是我放的火、牆外調查時差點被巨人襲擊怪我擋住他視線,甚至他被女人拒絕時也說是我眼神太兇狠嚇到對方──」 里維像是想這麼發洩已久,將過去艾爾文的所作所為一一翻出來抱怨,艾連才發現艾爾文團長似乎沒有他想像中的那般嚴謹、無法親近。繼續張口埋怨的里維已經連手指都懶得伸出細數,他與艾爾文之間要清的帳太多太多了,他欠艾爾文的、或者是艾爾文欠他的,估計連這輩子都賠上了都無法還清。 「……還有呢、牆外調查失敗時讓我作為人質,這一次他也應該把錯推到我身上才是,像他一直以來做過的那樣。明明再無恥的事情都做了,這一次還耍什麼瀟灑……」 在艾爾文犧牲了一隻手將被巨人擄走的艾連帶回牆內後,他與里維便因為調查兵團中出現了兩名叛徒而遭拘捕。擠在軍事法庭湊熱鬧的人沒有少過,直到憲兵站在門口邊把守並將非相關人員驅離之後,法庭再一次恢復了原有的安靜,連竊竊私語也省去了,他們已經在稍早之前大聲嚷嚷許久,一切只端看國王的意思。艾爾文‧史密斯和里維仍穿著軍服,即便手被綁在後腰仍直挺著腰桿子迎向國王, 在國王開口之前,艾爾文先說了。 『我艾爾文‧史密斯,願意擔起這次調查兵團出亂子的所有過錯。』 一切都是我督導不周,里維士官長僅僅是聽命於我、負責監督艾連‧葉卡,除此之外關於新兵的種種都是我的責任。 沒有辯解沒有喧嘩也沒有思考,里維被押進了地牢,而艾爾文,在一周之後公開處決。 艾連從口袋掏出了一枚髒兮兮的軍徽從牢房的圍欄空隙之間遞給了里維,從牆外回到城內艾爾文將之塞進他胸前的口袋,他還來不及問一句原因便再也沒有機會,直至他在軍徽的背面看到淡淡的筆跡,才將皺巴巴的自由之翼交給了里維。那是屬於他的翅膀──艾爾文所允諾他的。 「外頭的天氣應該跟那天一樣美好吧。」 靜謐的地下室似乎也能聽見生命畫下句點的聲音,響亮清澈的告解。 小男孩跟小女孩圍在父親的身邊翻著屬於父親的畫像冊,一邊指著左上角的軍人一邊詢問右邊的少女是誰,吵著要聽父親以前從軍的精采故事。男人講完了一段冗長卻最具意義的過往,撫過畫著合照的破舊畫紙良久,牆上掛著的自由之翼連半點灰塵也沒有,還是一樣亮麗如隨時都會展翅而飛。 「里維你可以過來幫我一下嗎?」 廚房邊傳來女人柔軟的聲音,輕聲的呼喚是里維在晚年才體會到的溫柔,過往的鮮血淋漓、生離死別那些過於殘酷的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或許忘記了使用立體機動裝置在樹林間跳躍穿梭的衝動,但那一天出現在垃圾山前的男人有多麼刺眼讓他無法直視這件事,他未曾忘記過。門邊傳來結實的敲門聲,里維起身並拍了拍小男孩的金色髮絲,把他趕去開門。 「快去幫你們的艾連叔叔開門吧,艾爾文。」
0 Comments
◎結局架空,個人私心設定有。
◎角色名字採用東立翻譯,因此韓吉也用她來稱呼。 那不是太久以前的事情。那時候他們與巨人戰鬥,吼著將心臟獻給全人類,不顧一切地向城外探索,也曾有過幾絲的害怕懷疑與絕望,說不畏懼死亡都是笑話,任誰都有最基本的生存渴望,然而即便每次的城外探索伴隨著未知以及高死亡的風險,他們仍舊義無反顧地配上立體機動裝置然後跨上馬背,壓過一切恐懼的僅僅是對於未來的憧憬。 與巨人的戰爭幾乎是永無止盡的,時間久得令他們快要忘記奮鬥的初衷以及如何心懷希望,甚至以為一直以來的汗水及血淚都是白費心機,然後,戰爭軋然而止,一如巨人出現時一般突然,短短七天之內巨人全數被消滅,在百年的存在洪流之中顯得過於快速,像瞬間殞落一般。人們仰天長嘯歡呼著慶祝夢寐以求的光明終於到來。 賭上人類一切的七天之戰中,有將近三分之二的士兵在獻出心臟替人類謀取未來的同時也獻出了生命,剩下寥寥無幾的調查兵團士兵則因功績被拔擢為特別近衛隊──這是眾所皆知的重大升格事件,而人民所瞭解的也僅只於此。 經歷了過多的殘忍血腥以及生離死別,習慣於緊張和刀劍的調查兵團士兵在戰爭結束之後收起了刀刃,然後,不再為世人所知曉地各自離去。 「艾連,你今天會過去吧?也幫我帶一束花過去吧。」 韓吉將手中滿滿的卷軸一股氣放到艾連桌上,敲了敲最上面的一疊紙提醒他隔天要記得過目,一邊自動地替艾連將桌上的雜物掃進公事包裡,然後將包包遞給穿著正式服裝的艾連。韓吉眼鏡下的眼睛比過去細長,像皺著眉頭一樣微瞇的眼睛顯得犀利,艾連最不習慣的是她剪去過去蓄著的馬尾。 「韓吉隊長不一起去嗎?艾爾文先生今天也會去喔。」 詫異於韓吉一進門時說的話,而對方穿著平日工作的樸素衣服的確也不像要和他一同出門的樣子。韓吉靠在辦公室唯一的一扇窗戶邊,拿下長久壓在鼻梁上的眼鏡後揉了揉眼睛,過於犀利的眼睛此刻透著濃濃的倦意,緊皺的眉毛卻未曾鬆懈。 「不、我不去。假使不去面對的話便可以存有一點私心,抱歉哪,艾連,這是我的一點任性。」 「我知道了,我會替妳買一束花帶過去的,累的話妳今天可以休息一天。」 有時候韓吉覺得艾連總是太過溫柔地替別人著想,既然是他的優點那欣然接受是無妨,卻同時會心疼他那樣看重別人的心是否承受得住悲傷。 如果不去面對現實的話仍能心存希望,關於韓吉說的其實艾連很清楚,他也曾想過假使和韓吉一樣選擇逃避,那麼是不是會輕鬆許多?而實際上他是無法辦到韓吉那樣的決絕。 七天之戰在制定的時候幾乎沒有人認為可以打贏,那幾乎是傾注了所有兵力的背水一戰,不認為會贏卻也無可奈何地只有這條路可以走,當然艾爾文慷慨激昂的戰前演說起了很大的作用,有可以化身為巨人的艾連在的話,人們就好像多了一劑強心針,更不用說他們還有人類最強的里維。綜合過去的經驗以及前三年的深入研究,對巨人多了幾分的了解以及自身能力的強化之後,賭上全人類性命的七天之戰正式開始。那七天對所有參與並且活下來的士兵來說是最難熬的日子,整整七天他們與巨人周旋戰鬥殺戮,幾乎沒有歇息的片刻,繃緊的神經是對於死亡的害怕──他們比誰都要有勇氣,但當周遭充斥著絕望及死亡時,赤裸裸的真實感侵蝕著他們,只能不斷跳躍、揮刀,試圖藉此將恐懼拋諸腦後。 沒有人願意且能夠計算在這場戰爭之中他們犧牲了多少人。先鋒部隊直搗巨人老巢,中鋒隨後趕上加入戰局,後勤則在中鋒的掩護之下時不時攜帶氣筒讓先鋒部隊補充氣體,有人戰死就會有新人上場代替,即便耳際縈繞著惱人的尖叫聲也只能裝作不為所動,繼續殺戮。殺戮殺戮殺戮──是士兵們唯一能被允許的想法,除此之外只剩機械式的揮刀動作。 艾連在花店前遇到了艾爾文,軍綠色的大衣外套讓艾連想起了調查兵團的斗篷,他上前向艾爾文打招呼,自己也買了兩束鮮花。兩人肩併肩走在佈滿石頭的小路上,相繼穿過Wall.Maria、Wall.Rose然後來到Wall.Sina之外,逐漸遠離靠近城牆的繁華市鎮,在農地與城市之間的小鄉村是他們的目的地。即使走路會花費許多時間他們仍選擇步行,而等到他們到達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變弱的陽光照射在白色建築的屋瓦上,投映在牆上的花草隨風搖曳,小屋附 近有兩三個人在屋外歇憩,坐在屋外的板凳上靠著牆壁假寐,或者蹲在地上把弄石子,他們有些眼熟,即使艾連無法說出他們的名字,但清楚知道半年前他們曾經一同並肩作戰。 踏進小屋內時艾連刻意略過第一片地板,他知道每次踩在這片木板時總會發出咿呀的聲響,身後的艾爾文倒是不怎麼在意地直接踩了上去,然後越過走路慢慢吞吞的艾連身邊,逕自走向一旁和埋首書堆的女人搭話。艾爾文和半年前最不一樣的是他戴上了眼鏡,他說上了年紀連老花眼也找上了,艾連想那只是艾爾文在開玩笑罷了,他也不在梳著過去見慣的油頭,反而剪短了而且顯得有些毛燥。但還是很有型的,艾連這麼跟艾爾文說。 走向二樓的樓梯有四十二階,每當艾連走上樓時他都會低著頭重新數過一次,然後在二十七階上有個不大明顯的黑汙漬,大概是墨水的痕跡吧。二樓的右手邊是共用衛浴設備,樓梯直直向前走還有一扇門,打開後是一字排開的白色床鋪,艾連手中的花束要被他捏爛了,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才踏進敞開的門。 雙眼直直盯著最裡頭靠窗戶的位置,那個人躺床上發著呆。陽光透過窗戶照進屋內,一瞬間將窗邊的人照射得直白快要看不見臉孔,但艾連知道,那個人肯定不再蹙著眉。 他們都說里維瘋了。 在戰爭開打的第四天,巨人化的艾連突然矗立原地一動也不動,任由蜂擁而至的巨人將他的肉體啃食殆盡,被米卡沙從一堆肉塊中拖出來的是近乎死去的艾連,沒了呼吸也沒了溫度,任誰都以為他是死了。唯一的希望殞落後接踵而來的是鮮明不已的絕望,許多士兵接在艾連之後紛紛墜落至地然後死亡,負責指揮作戰的阿爾敏也心亂如麻,只能選擇將艾連載回城牆之內──與其說是仍存有他活著的想法,倒不如說是他私心地想替艾連埋葬。「人類大概完蛋了吧。」這樣的想法在士兵之間蔓延,越發擴散越是無法止住恐懼,三隻15米的巨人倒在地上的聲響令他們以為是喪鐘的響起,然後,他們熟悉也景仰的那道低沉嗓音在此時顯得特別宏亮。 「你們只會仰賴別人而已嗎?不是好好地撐過四天了嗎,那接下來的三天又算什麼?你們難道甘心就這樣死去嗎?」 甩下鈍得不像話的刀刃,里維站在樹梢上睥睨地瞧著灰心喪志的人,他只是重新將刀刃裝上、繼續在巨人與樹幹之間周旋戰鬥,沒有多餘的悲傷和憤怒。由米卡沙和約翰開始動作,每一個漂亮的揮刀動作都逐漸勾起士兵戰鬥的慾望,拋卻軟弱也加入了綿延百年的戰爭,他們都知道必須在這最後三天將一切結束,僅僅是由巨人的死亡落幕抑或者是由人類的滅絕閉幕的差異罷了。在米卡沙砍下最後一個巨人的後頸肉後,長久以來的悲劇宣告終結,而她回頭只看見那個嬌小而霸氣的身影倒在地上,沒了左邊的腿。 戰爭已經結束了,但對里維來說似乎並不如此。他睜開的第一個瞬間是從床上跳起來,將手邊所能觸及的東西朝眼前的人扔,即使左腿縫合的傷口裂開流出了血也無動於衷,像是聽不見任何話語一樣一味地攻擊。這樣的舉動也發生在諸多退陣的士兵身上,大約是在七天之戰中太過緊繃,腦中唯一的想法僅剩「殺死所有巨人」並且占據所有思考,因此即便戰爭結束仍無法重新吸收其他想法及事實。其他士兵只要打了鎮定劑便會冷靜下來,時間久了神經似乎也放鬆許多,除了鎮定劑造成的思考遲緩的後遺症之外幾乎可以正常生活;但里維,是確確實實瘋了。 看著靜悄悄發著呆的里維,艾連有些無法將之和半年前那麼威風凜凜的人作連結。 艾連昏過去之後過了十天才甦醒,那時候戰爭已經結束了,醫院內的人都在忙著治療殘障的士兵以及罹患精神障礙的士兵,關於里維他知道的不多,或許該說所有人都有意瞞著他。艾連趁著沒人來探望他時溜了出去,才晃了半圈便找到里維的病房,裡外都鬧哄哄的,充斥著護士的尖叫聲和醫生的怒吼聲,還有艾爾文喋喋不休地試圖喚醒里維的聲音。推開擋在病房門口的韓吉和米克,艾連只看見里維被綁在病床上仍舊揮舞著雙手,臉上的表情像頭猛獸一樣齜牙咧嘴。那不是他所熟悉的、總是一臉嫌惡的士官長。 而眼前一句話也不說、眼神縹緲的男人也不是他所熟悉的。 那些人將里維的前額葉切除,認為這是讓發了瘋的里維冷靜下來的唯一方法,艾爾文再怎麼鍾愛部下也無能為力,任由里維發狂似的攻擊人對他或者是他人都是一種傷害,再怎麼心痛也不得不同意。艾連沒有怨艾爾文的選擇,只是每週坐在里維身邊看著他發呆時,總忍不住有些想哭。 「吶、士官長,今天的天氣很好呢……」 不論說了什麼里維也沒有任何反應,只是靜靜地瞪向窗外,讓艾連覺得自己像個傻子似的自言自語。 「艾爾文團長……里維士官長他……」 一同探望里維的艾爾文只是拍了拍艾連的肩膀,沒有提醒他自己已經退休,而現在繼承士官長位置的人是艾連。在此時此刻這樣的細節一點也不重要。這是艾連難得的撒嬌,甚至該說在他進入訓練兵團之後便不曾像這樣對某個人展現心中的軟弱,艾爾文知道對於艾連來說里維是特別的,他少了一個鍾愛的部下,而艾連少的是僅次於父母存在、給予自己活著機會的──珍愛的人。 「我們在晚飯前回去就好,我在樓下等你。」 士官長,這裡一點也不適合您。老舊的建築和佈滿灰塵的走廊,看見這樣不合格的環境您不是應該要跳起來大罵,叫大家重新打掃一遍才是嗎?房間我老是打掃不好,都是韓吉隊長幫我打掃的──您知道嗎,韓吉分隊長現在是特別近衛隊的隊長,然後艾爾文先生不當團長了,現在的團長是約翰。我呢,被幾乎是強迫地推上了士官長的位置,明明米卡沙比我更適合,但再怎麼強大,我心中的人類最強永遠都是您。 「里維士官長……您沒有瘋吧?只是在鬧著玩的……對吧?」 像這樣自顧自地說話已經長達半年了,艾連在里維的眼中瞧不見當初的意氣風發,僅有的是虛無縹緲的空洞。 「您並不喜歡這裡吧?重得快要嗆死人的藥味,掃不乾淨的地板,還有充滿霉味的房間,您應該很討厭這裡吧。這裡一點也不適合您。」 艾連忍不住想起很久以前、他剛進入調查兵團時的事情。他想起里維對自身的絕對自信,他想起里維總是背負起部下逝去的生命和使命,他想起里維說過,不要作出會讓自己後悔的選擇。那麼,里維肯定也沒有後悔過。 「只能、盡量作出不讓自己後悔的選擇……所以,里維士官長……對不起……我真的、真的……」 很喜歡你。 然後,有些厚繭的手掌覆上里維略顯纖細的脖子,逐漸收緊,痛苦悲傷憤怒交雜的淚水落在里維因為缺氧而扭曲的臉龐上,直至他停止掙扎後,艾連才鬆開手。 將床邊緊閉的窗戶解鎖然後敞開,有些涼意的晚風吹起純白色的窗簾以及單薄的被子,艾連想到當他們第一次到調查兵團為在郊外的古堡時、里維第一個動作便是將窗戶打開,彷彿象徵著一種解脫,從一個停止擺盪的生命進到另一個生命一樣。 拾起落在地上的兩束花束,艾連連同艾爾文放在一旁桌上的花整齊地疊在里維胸前,鮮花不是很適合那位總是蹙著眉頭的男人,然而此時此刻卻顯得安詳不過。 「晚安,里維士官長。一直以來辛苦您了。」 那時候有人要他做個選擇,遺忘生前的記憶毫無顧忌地過下輩子,或者抱持死亡的遺憾帶到後世緬懷。他想也沒有想,像做交易一般跟那個人說,「我不需要記憶,但讓我在這之前再回顧一次過去,我只要求這麼多。」然後,約翰‧基爾修坦遺忘了所有。 他點開手機確認時間,然後將桌上三本厚重的原文書塞進後背包中,隨手將椅子靠上後離開了冷氣開得特強的圖書館。下午三點整、約翰應該準備要下課了,從圖書館走到實驗大樓約莫要十五分鐘的時間,依據化學系老師認真教學的習慣大概要到三點二十分才會讓學生下課,時間綽綽有餘。馬可‧波特順路繞到文學院教了畢業論文,在三點二十分不偏不倚地站到了301教室的門口,迎來約翰‧基爾修坦一臉被各種數據轟炸過後的疲倦面孔。 「辛苦了,約翰。」 「唷、基爾修坦,你老婆又來接你了。」 「白癡,回家裡蹲吧你。」 啊啊、還是毫不留情地惡言相向了呢。馬可有些無奈地看著約翰在說話的同時一拳揍向同班同學的肩膀,而對於約翰的粗口和暴力相對對方到是不怎麼介意,嘻皮笑臉地再笑了幾句後才與他告別。 這是一直以來的日常,從馬可‧波特大一開始和約翰同宿舍到之後一起搬到外面合租,他總是習慣在下課之後跑到約翰的教室外面等著跟他一起去吃飯或者回宿舍,形影不離已經到了會被其他朋友拿來笑話的程度,他是無所謂,畢竟這也只是代表了他跟約翰之間感情深厚罷了,而約翰呢,只是對於其他人會來找他詢問馬可在哪裡感到萬分困擾。 「肚子好餓啊……我已經想吃晚餐了。」 「現在才三點耶約翰,你可以先回房間睡覺等著吃晚餐。」 「不要。我的床上已經沒位置讓我睡覺了……哈啊、昨天也沒好好睡到。」 想起還在趕報告死線而堆滿了書的床令約翰打消了回房睡覺的念頭。只要床上是空的總是會讓人萌生想躺上去然後進入夢鄉的衝動,因此只要到了其中期末考或者是要趕報告時,約翰都會將教科書以及借來的參考書直接堆放在床上,要麼縮在角落打瞌睡然後滾到地上驚醒並繼續寫報告,要麼只能坐在電腦桌前對著書跟空白的WORD做垂死的掙扎。有時候馬可看不過去會幫他整理寢室,通常不消半天便會恢復原來的狼藉,馬可只得允諾約翰會在三個小時候叫他起床,才好不容易讓約翰能睡個幾小時安穩的覺。 「都跟你說了報告要早點做的,你這樣熬夜對身體很不好。」 「馬可你很像老媽子耶,再說你們外文系怎麼會懂趕報告的痛苦!」 渾身是汗的醒來後他坐在椅子上恍惚了大約五分鐘才終於清醒,又在作報告的時候不小心打起瞌睡來了,甚至還作了一個很糟糕的夢。視線所及被大樹包圍著,聞得到海的鹹味卻連天空的一角也見不著,甚至四周模糊了起來、瀰漫著祈禱、嘶吼甚至悲鳴,剩下的他再也不記得了,最後他好像看見了什麼然後崩潰似的哭了起來,像個娘們似的。約翰將桌上已經空了的咖啡罐直直扔進垃圾筒裡,清脆的聲響讓他勉強有些精神繼續敲鍵盤,房間另一側的馬可睡得香甜甚至沒有因此被吵醒,令他有些羨慕嫉妒。 報告截止日當天的301教室一片死寂,教授很不意外看見只坐了一半滿的教室,那些缺席的學生大抵都是在十二點整把報告送出然後直接睡到天明忘記上課,剩下來的這一半學生雖然坐在教室但慘白的臉和深得不可思議的黑眼圈也夠悽慘,同情歸同情,他仍秉持著他的職業道德將書打開,清了幾下喉嚨開始兩小時的數據轟炸。 中午十二點的下課鐘響將昏昏欲睡的所有化學系學生喚醒,約翰拖著快要失去意識的身體勉強爬出了教室,卻沒有看到理應站在教室外頭的馬可。睡意將他的耐性磨光,大約站了三分鐘左右他便提著書直接回到宿舍打算睡到晚餐時間,將這幾天缺乏的睡眠一次補足。 約翰確信他出門前有將房間的電扇關掉,老舊電扇的嘎吱聲在沉默的寢室特別清晰,奇怪的現象讓他想起方才進屋時他的確連鑰匙也沒有拿出來,總不會房東來臨檢吧。才準備開口打聲招呼便聽到馬可的聲音從床邊傳來,熟悉的、卻又陌生的可以。 「對不起……我真的……約翰、我」 「呃、在?」 像是點名被叫到一樣的自然反應,本來想先聽聽馬可在自言自語些什麼卻在聽到自己名字時忍不住答話。馬可坐在床上抓著一本厚厚的日記本,他見過很多次,馬可從以前就習慣在每晚睡前將一整天發生的事情記下。他猜想,馬可或許是想起了上次期末考忘記叫他起床、結果害他差點沒考到試,或者是知道他喜歡米卡沙時因為驚訝而大聲複頌一次、導致全三年級都知道他喜歡誰。他其實不怎麼在意,那時候馬可連煮了五天的燒肉大餐以示歉意。 「咦,不、約翰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剛剛,你說了對不起的時候。」 馬可一臉尷尬地抬起頭時,他才發現他的鼻子紅紅的,與害羞時不太一樣的情景。 他們對這天的事再也絕口不提,難得如出一轍的默契。 然而約翰‧基爾修坦的夢魘卻是越發嚴重,他甚至無法克制自己在驚醒之後止住顫抖,最可笑的莫過於他連他害怕些什麼也不清楚。每至午夜從夢中清醒,他第一個動作總是撇向一旁的馬可,擔心自己這樣異常的舉動會將他吵醒,他不知道該怎麼向馬可解釋,或者說他只是不想讓馬可對他的睡眠問題費任何心。吞下從藥房買來的安眠藥,約翰笑了笑自己居然也會有依靠藥物入睡的一天(想想前不久他渴望睡覺卻被報告逼著不能睡) 馬可參加系上的活動不在家的三天對約翰來說是變相的解脫,他不在乎地任由冷汗將被子濡濕,或者是醒來後大口灌水來冷卻自己的激動,偶爾在半夜時上上網抱怨大家都睡了沒人與他聊天。但惡夢卻比過去還要嚴重,只要閉上眼睛進入夢鄉、那些令人費解地昏暗畫面便不斷在腦海中重覆播放,只剩下縈繞耳邊那撕心裂肺的嚎哭。在第三天的晚上,約翰還是忍不住給馬可打了通電話,在半夜四點鐘那個人仍然接了起來,半點不悅也沒有(他想過若彼此立場交換,他大概會先罵個幾句) 「我說、假設,你一直夢到了奇怪的夢,充滿著大樹跟……很奇怪的人,你覺得是什麼意思?」 約翰給自己一個理由,他只是想找人聊天而已。 「你相信這句話麼?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哈?我沒事幹嘛一直想著那個滿滿是尖叫聲的夢啊。」 ……所以有人說理科的人比較心直口快,他連想編個故事都還沒開頭就被揭穿。 馬可的聲音聽起來很清醒,甚至讓約翰懷疑他根本沒有睡著。話筒那頭傳來了一貫的輕笑聲,屬於對方特有的溫柔嗓音,馬可讓約翰到他的抽屜拿出那本他每天都要記錄日常的記事本,叫他翻到最前頭幾頁。 (你大抵忘記了吧,但我記得很清楚。關於那些一千多年前、屬於我們的慘痛過去。) 在生命的最後一天。 那是調查兵團的城外調查堪稱最成功卻也最悲痛的一次,他們來到了Wall.Maria之外,在巨樹林立的外牆可以嗅到濃濃的鹽味,他們猜測大約快見到海了,隨機而至充滿視線的是鮮血以及巨人噁心的面容,約翰‧基爾修坦甚至還來不及發出號令──他只看見了,樹下一角躺著他部下只剩半邊的屍身。 他想起了催促他加入調查兵團的好友。那天有人要他做個選擇,約翰想也沒想便說了,他什麼都不要記得,只要讓他再回顧一次過去。他想好好看著馬可‧波特,思索自己的選擇究竟是為了什麼。 而馬可‧波特回予那個人的是「請讓我擁有過去記憶,即使短暫、即使痛苦,但我仍舊不想捨棄,不論是那個無力的我、或者是喜好逞強的約翰‧基爾修坦。」馬可大概是少數選擇擁有記憶的人,任誰都想拋棄並且遺忘的鮮血淋漓,只有他義無反顧地承擔了起來。他死的時候不是很瀟灑,或者說醜陋無比,但這都不重要,他不夠能力反抗以及存活,甚至連允諾成為約翰的部下也辦不到。 「所以,你現在就像個老媽子一樣照顧我?」 「你說得還真有些難聽……」 「真的挺像的嘛!話說回來,明天晚上我想吃火鍋,肉多一點。」 「好好好,但你不覺得你應該去睡了嗎?」 一千多年前的他們留下了鮮血和淚水,沒有光榮、沒有榮耀,只有無盡的哀傷;一千年後的他們不再是士兵,只忙著念書玩樂還有談戀愛,閒話家常也不消太多的名利。 至於未來,誰管它呢。 |
Archives
May 2015
Categorie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