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錄於2014年出刊的讓受本《未啟之途》之中
像是一團火猛然往身子上竄,渾身滾燙的感受卻讓他冒著冷汗,約翰感到喉頭一緊,呼吸一下比一下更重,久久才終於喘出一口大氣來,等他從床上坐起的時候,捲在他身側的被褥已經濕了一大片。 這天的天氣很好,約翰被分配的這間宿舍有扇窗,窗子大概有些老舊了無法關緊,每到晚上有風吹進來時總會發出咿呀的詭異聲響,伴隨著沒有規律的噪音跟隔著牆透來的打呼聲,他總會不知不覺地睡著,就好像那其實是譜成了一首搖籃曲。但這天並不一樣。他沒來由地感到一陣惡寒,昨晚的窗似乎關得特別牢,一點聲響也沒有發出。 沒有頻繁的腳步聲在有些受潮的木地板響起,隔壁房的柯尼也沒有大聲哼唱不成調的曲子宣告他已經起床了,約翰掀開了被子將腳輕輕落在地上,冰冷的觸感讓他頓時動作一縮,才緩緩讓熾熱的體溫跟外在的溫度逐漸達到平衡。他知道今天絕對有哪裡不對勁,像是門外沒有飄來烤馬鈴薯的香氣,或者是他忘記在睡前將軍服外套掛在椅子上……大概是肚子餓了所以有些急了吧,約翰作了這樣的解讀。 然而不合時宜的敲門聲卻輕輕落在木門上,約翰沒有答話也沒打算起身開門,門外的人像是與他心照不宣一樣的默契,沒有發出半點聲響便扭開了門把。 「早安,約翰。」 總是笑得無比溫和的馬可‧波特久違地朝他道早,一如他們還睡在訓練兵團的大通鋪時。 約翰將胸章擦拭乾淨後才放下心,別在胸口左側的勳章閃著光芒。他接過馬可遞來的夾克,起了床之後他才發現這天的天氣開始變冷,而馬可早已替他做好準備。在馬可的左胸也別著一枚徽章,像試圖與一般調查兵團作區隔一樣,在自由之翼的上方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卻是身分階級的證明。 他想起艾連曾經說過的話,能力越強的人卻永遠居在後方享受更好的保護,而無力的人只會一直在底層掙扎並暴露於危險之中,彷彿努力只是為了逃避,儼然成為惡性循環。在選擇了調查兵團的這三年之間,他不下百次試圖尋找答案,例如生命之輕重和榮耀的代價,當衡量的準則已趨近歪斜,似乎連正義也被曲解得不復存在。 曾經國王帶領人民開創了盛世,給予人們即便無法豐衣足食卻能安心度日的日子,但在巨人的入侵跟突變之後,王權開始頹喪腐敗,一直由憲兵團包裹著的醜陋逐漸顯露,人們不再高唱國歌,國旗甚至成為火爐裡最常見的燃料。比起巨人,對人民來說貴族和國王才是最可怕的敵人。 破舊的木屋在曾經陷落羅塞之牆裡側矗立著,緊緊相挨連個縫隙都沒有,從瑪利亞之牆逃進羅賽之牆的流民住在離故鄉最近的地方,即便知道無法再回去也未曾捨棄過思念。牆的周邊生活環境很糟,唯一能讓人慶幸的只有他們確實活著這件事,政府將所有苦力分配到牆側進行土地開發,隨著人口的增加和資源的減少,幾乎除了士兵之外的家庭都被迫付出勞力。 因為士兵抵上了生命,政府便給予他們安穩的生活當作回報,在付出和收穫必須形成正比的情況之下,平民僅能用勞力索取生存權,看似合理卻荒唐不過。軟弱無力的人民應該受到保護,但能力卻演變成權力,逐漸築起一座只屬於王權的高塔,而所有人民的不滿和痛苦都被擋在外面。 眼不見為淨的乾淨俐落。 市井街道在秋天時顯得像染上一層灰塵一樣,尤其在朝暾的映照之下更是灰濛一片。天才剛亮,正準備開始繁忙起來的市民熙來攘往,只有賣早報的攤販已經架好了位置,咬著乾硬的麵包有一搭沒一搭地做著生意,偶爾見到熟人聊上個幾句,了不起看到士兵時再行個禮,沒有太多的拘束。人民的生活就這麼單純,只為了活而活著、沒有其他的要求。約翰不由有些羨慕。 他是個為了追求榮耀而努力的人,除此之外他一無所有。 被分配到分隊長這個位置將近一年,在調查兵團裡比起實力、年記要更重要一些,這意味著他們或掙扎或拼搏而存活了下來,活下來的人並不一定是最有實力的人,還要有一些運氣或者是心機。在調查兵團一次次的無攻而返下,再沒有人願意相信調查兵團,自願加入的人也越來越少,甚至連約翰才十八歲的年紀也可以成為分隊長,大抵不久之後連個新兵也不會有。 雖然如此,但訓練營仍擠滿了活力充沛的訓練兵,過去以士兵為榮的風氣已然轉變成惟有士兵才能存活,每個人嘴上喊著效忠國王,心底卻只盼著能頂著響亮的名號無所畏懼地生活,而信仰似乎早已衰敗。 但所謂的信仰也不過是存在於每個人心中的不同信念,榮華富貴也好、權力也好,甚至是宗教也罷,只要能人以此為生存的動力,誰也無權嘲諷或者否定。對於約翰來說,他所信仰的也僅僅是榮耀。成為調查兵團或多或少與他原本設想的未來有所差異,但只論初衷的話他仍然達成了一直以來的夢想──成為一名令人驕傲的士兵。在過去士兵的存在仍然有著一定價值的時代,開荒者是最 可笑及卑劣的膽小鬼,他們害怕與巨人戰鬥,哪怕機率多麼微乎其微,只求自己的安逸卻仰仗他人的保護,活脫脫的笑話。 約翰從不提起也不願承認,他的父親其實是個連他都瞧不起的懦夫。小時候的記憶只有母親哄著他吃飯,所謂的父親連個影子也沒有見過,但他很清楚自己被周遭的人扔石子笑話或者惡意嘲諷都是因為那個自私的父親。他看著母親艱難地將一切視若無睹,在心底暗自決定要成為一名士兵。 ──我與窩囊的父親不一樣!我會成為一名優秀的士兵、讓母親過更好的生活,讓母親以我為榮! 然後他如自己所願進入了調查兵團。 然而調查兵團的工作卻比想像中更加繁忙,尤其在約翰畢業那一年,接踵而來的背叛幾乎要將整個兵團擊潰,也有不少同伴在這之中因為無法承受真相而選擇離去。最後留在調查兵團的人只有過去相識的那幾個,剩下的都只存在於腦海之中。 約翰瞥了一眼忙著切麵包的馬可,喝了幾口熱茶後也將心中的不適感吞了下去。他對馬可的熟悉並不來自於這些年的相處,似乎還有些別的存在。 「升上副官之後感覺怎麼樣?馬可。」 「與其說怎麼樣……倒不如說就是個打雜的吧。」 「看來你已經掌握訣竅了嘛!」 馬可靦腆地笑了起來,約翰喜歡看他壓低眉毛無奈地笑出來的樣子,在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便覺得這樣的笑容讓他感到相當舒服,而實際相處起來馬可也確實讓人感受不到壓力。 在還是訓練兵的時候他們常常待在一起,與其說是彼此友好倒不如說是約翰單純覺得其他人的格調太低,那時候他還挺不可一世的,說話時總要用鼻子吐氣當作收尾,略高的下巴跟從不正視人的眼神滿是囂張,也只有馬可這樣的好脾氣才能忍受他。他們聚在一起的時候無非作著成為士兵的夢,一個說著要為國王付出忠誠、一個說著要成為優秀的士兵,對他們來說獨腳獸的標誌是遙不可及的,而事實上他們也確實沒有機會將之別上。 他們收拾好桌子之後跟著三三兩兩的調查兵團士兵聚集到了本部前,他們熟知彼此的名字並且一起走過了許多時間。這些年來調查兵團向外進行探索的次數越來越少,除了人數明顯不足的士兵之外,貴族的打壓佔了重大因素。即便不論艾爾文與貴族之間的摩擦,調查兵團的存在對他們來說跟地下街的小混混同樣礙眼。 調查兵團崇尚自由並且想突破牢籠,比起被圈養在屋內更嚮往從未見過的景色,他們向外探索的同時也讓城內的貴族感到威脅,如果巨人都被消滅的話那麼藩籬也會自動倒下,一直以來構築起的體制將會崩盤。貴族動用權力一次一次減少調查兵團能動用的資金,得以因此存活下來的士兵卻沒能完成他們的工作跟期許。 就像即使有了翅膀卻仍被限制行動,勒緊脖子的感受常常讓約翰感到一陣噁心。 許多時候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是被過去的夢想勒著向前走,就算被掐得要吐了出來他還是選擇堅持住,亦步亦趨了這麼久他已經忘記回頭的路要怎麼走。又或者說他其實不肯面對,他一直以來所追逐的東西正逐漸在他手中崩壞脫落,他大可選擇直接放手,然而他緊緊捏著手想要將之保存。 「你們知道牆邊有好幾區都毀了嗎?」 「毀了?怎麼搞得?」 「我也是聽來的,好像是燒了起來吧。」 「說是燒了起來,其實只是被政府犧牲掉吧。」 身邊開始談論起瑣事的聲音在約翰耳邊再真切不過,他知道他的選擇是什麼、也不願放手。 失去了信仰的人類如同失去生命一般,而不再是信仰的國王也將失去位置。 第107期的新兵招募儀式直接落幕了,約翰將簾幕拉上的時候不由得認為這會是最後一次了。他還記得他決定加入調查兵團的時候並沒有將簾幕看個清楚,他只忙著掐緊拳頭讓自己不要後悔,而現在他也一樣緊掐著拳頭。他知道自己這次沒有後悔,卻還是多少感到不甘心,就像他一直以來都對自己極其有信心一樣,他並不認為他的選擇有錯。 調查兵團隨著再也徵不到新兵而跟著落幕,失去作用的兵團頓時空閒了下來,他們什麼事都不做只是等著艾爾文回來,連聊天也省去了。等艾爾文從國王那邊回到調查兵團本部的時候已經過了整整一天,本部即使據滿所有士兵仍顯得空曠,約翰將他們的名字一一在心中念過一遍,還包括了已經逝去的、已經離開的那些人。 艾爾文只說了一句:「明天。」然後他們各自散了回到自己房間整理行李,明天會是他們最後一次的牆外調查。 約翰將胸前的徽章拿下時意外感到如釋重負,他要收拾的東西並不多,或者說他什麼都不打算 帶上。馬可逕自進到他房間的時候他連看也沒有看向他,只是又一次偏執地把徽章擦乾淨。 「吶、約翰,回去吧,我們一起回到你的故鄉。」 「別開玩笑了,我是個士兵,故鄉什麼的早就已經忘記要怎麼回去了。」 「已經夠了,你是個很優秀的士兵。但即使再繼續戰鬥下去也只是無謂的犧牲罷了。」 「我不是說過了嗎,故鄉早就──」 他不得不想起牆邊燃燒殆盡的那些破舊市區,他從不回去的地方已然再也回不去,而他也想起那一天他站在瀰漫著濃煙的火堆面前是如何下定決心,他手中緊緊揣著的不只是他的夢想、還有馬可的骨灰。 「確實,故鄉已經不在了……而你也是、應該早就死了才對。」 他還記得那天他站在恐懼面前,馬可殘破不堪的身軀清晰可見,然而他面前的人卻是笑得一臉溫和,不置可否地朝他伸出了手。 「你沒有說錯,我已經死了,但現在我不就確實站在你面前嗎?那麼故鄉也是一樣的,在某處滅亡必定會在另一處重生。所以我們回去吧,去尋找另一個故鄉。」 「這算什麼啊……真是莫名其妙……」 將手伸過去的時候約翰覺得怎麼樣都無所謂了,關於明天、關於榮耀、或者是關於真相。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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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有人要他做個選擇,遺忘生前的記憶毫無顧忌地過下輩子,或者抱持死亡的遺憾帶到後世緬懷。他想也沒有想,像做交易一般跟那個人說,「我不需要記憶,但讓我在這之前再回顧一次過去,我只要求這麼多。」然後,約翰‧基爾修坦遺忘了所有。 他點開手機確認時間,然後將桌上三本厚重的原文書塞進後背包中,隨手將椅子靠上後離開了冷氣開得特強的圖書館。下午三點整、約翰應該準備要下課了,從圖書館走到實驗大樓約莫要十五分鐘的時間,依據化學系老師認真教學的習慣大概要到三點二十分才會讓學生下課,時間綽綽有餘。馬可‧波特順路繞到文學院教了畢業論文,在三點二十分不偏不倚地站到了301教室的門口,迎來約翰‧基爾修坦一臉被各種數據轟炸過後的疲倦面孔。 「辛苦了,約翰。」 「唷、基爾修坦,你老婆又來接你了。」 「白癡,回家裡蹲吧你。」 啊啊、還是毫不留情地惡言相向了呢。馬可有些無奈地看著約翰在說話的同時一拳揍向同班同學的肩膀,而對於約翰的粗口和暴力相對對方到是不怎麼介意,嘻皮笑臉地再笑了幾句後才與他告別。 這是一直以來的日常,從馬可‧波特大一開始和約翰同宿舍到之後一起搬到外面合租,他總是習慣在下課之後跑到約翰的教室外面等著跟他一起去吃飯或者回宿舍,形影不離已經到了會被其他朋友拿來笑話的程度,他是無所謂,畢竟這也只是代表了他跟約翰之間感情深厚罷了,而約翰呢,只是對於其他人會來找他詢問馬可在哪裡感到萬分困擾。 「肚子好餓啊……我已經想吃晚餐了。」 「現在才三點耶約翰,你可以先回房間睡覺等著吃晚餐。」 「不要。我的床上已經沒位置讓我睡覺了……哈啊、昨天也沒好好睡到。」 想起還在趕報告死線而堆滿了書的床令約翰打消了回房睡覺的念頭。只要床上是空的總是會讓人萌生想躺上去然後進入夢鄉的衝動,因此只要到了其中期末考或者是要趕報告時,約翰都會將教科書以及借來的參考書直接堆放在床上,要麼縮在角落打瞌睡然後滾到地上驚醒並繼續寫報告,要麼只能坐在電腦桌前對著書跟空白的WORD做垂死的掙扎。有時候馬可看不過去會幫他整理寢室,通常不消半天便會恢復原來的狼藉,馬可只得允諾約翰會在三個小時候叫他起床,才好不容易讓約翰能睡個幾小時安穩的覺。 「都跟你說了報告要早點做的,你這樣熬夜對身體很不好。」 「馬可你很像老媽子耶,再說你們外文系怎麼會懂趕報告的痛苦!」 渾身是汗的醒來後他坐在椅子上恍惚了大約五分鐘才終於清醒,又在作報告的時候不小心打起瞌睡來了,甚至還作了一個很糟糕的夢。視線所及被大樹包圍著,聞得到海的鹹味卻連天空的一角也見不著,甚至四周模糊了起來、瀰漫著祈禱、嘶吼甚至悲鳴,剩下的他再也不記得了,最後他好像看見了什麼然後崩潰似的哭了起來,像個娘們似的。約翰將桌上已經空了的咖啡罐直直扔進垃圾筒裡,清脆的聲響讓他勉強有些精神繼續敲鍵盤,房間另一側的馬可睡得香甜甚至沒有因此被吵醒,令他有些羨慕嫉妒。 報告截止日當天的301教室一片死寂,教授很不意外看見只坐了一半滿的教室,那些缺席的學生大抵都是在十二點整把報告送出然後直接睡到天明忘記上課,剩下來的這一半學生雖然坐在教室但慘白的臉和深得不可思議的黑眼圈也夠悽慘,同情歸同情,他仍秉持著他的職業道德將書打開,清了幾下喉嚨開始兩小時的數據轟炸。 中午十二點的下課鐘響將昏昏欲睡的所有化學系學生喚醒,約翰拖著快要失去意識的身體勉強爬出了教室,卻沒有看到理應站在教室外頭的馬可。睡意將他的耐性磨光,大約站了三分鐘左右他便提著書直接回到宿舍打算睡到晚餐時間,將這幾天缺乏的睡眠一次補足。 約翰確信他出門前有將房間的電扇關掉,老舊電扇的嘎吱聲在沉默的寢室特別清晰,奇怪的現象讓他想起方才進屋時他的確連鑰匙也沒有拿出來,總不會房東來臨檢吧。才準備開口打聲招呼便聽到馬可的聲音從床邊傳來,熟悉的、卻又陌生的可以。 「對不起……我真的……約翰、我」 「呃、在?」 像是點名被叫到一樣的自然反應,本來想先聽聽馬可在自言自語些什麼卻在聽到自己名字時忍不住答話。馬可坐在床上抓著一本厚厚的日記本,他見過很多次,馬可從以前就習慣在每晚睡前將一整天發生的事情記下。他猜想,馬可或許是想起了上次期末考忘記叫他起床、結果害他差點沒考到試,或者是知道他喜歡米卡沙時因為驚訝而大聲複頌一次、導致全三年級都知道他喜歡誰。他其實不怎麼在意,那時候馬可連煮了五天的燒肉大餐以示歉意。 「咦,不、約翰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剛剛,你說了對不起的時候。」 馬可一臉尷尬地抬起頭時,他才發現他的鼻子紅紅的,與害羞時不太一樣的情景。 他們對這天的事再也絕口不提,難得如出一轍的默契。 然而約翰‧基爾修坦的夢魘卻是越發嚴重,他甚至無法克制自己在驚醒之後止住顫抖,最可笑的莫過於他連他害怕些什麼也不清楚。每至午夜從夢中清醒,他第一個動作總是撇向一旁的馬可,擔心自己這樣異常的舉動會將他吵醒,他不知道該怎麼向馬可解釋,或者說他只是不想讓馬可對他的睡眠問題費任何心。吞下從藥房買來的安眠藥,約翰笑了笑自己居然也會有依靠藥物入睡的一天(想想前不久他渴望睡覺卻被報告逼著不能睡) 馬可參加系上的活動不在家的三天對約翰來說是變相的解脫,他不在乎地任由冷汗將被子濡濕,或者是醒來後大口灌水來冷卻自己的激動,偶爾在半夜時上上網抱怨大家都睡了沒人與他聊天。但惡夢卻比過去還要嚴重,只要閉上眼睛進入夢鄉、那些令人費解地昏暗畫面便不斷在腦海中重覆播放,只剩下縈繞耳邊那撕心裂肺的嚎哭。在第三天的晚上,約翰還是忍不住給馬可打了通電話,在半夜四點鐘那個人仍然接了起來,半點不悅也沒有(他想過若彼此立場交換,他大概會先罵個幾句) 「我說、假設,你一直夢到了奇怪的夢,充滿著大樹跟……很奇怪的人,你覺得是什麼意思?」 約翰給自己一個理由,他只是想找人聊天而已。 「你相信這句話麼?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哈?我沒事幹嘛一直想著那個滿滿是尖叫聲的夢啊。」 ……所以有人說理科的人比較心直口快,他連想編個故事都還沒開頭就被揭穿。 馬可的聲音聽起來很清醒,甚至讓約翰懷疑他根本沒有睡著。話筒那頭傳來了一貫的輕笑聲,屬於對方特有的溫柔嗓音,馬可讓約翰到他的抽屜拿出那本他每天都要記錄日常的記事本,叫他翻到最前頭幾頁。 (你大抵忘記了吧,但我記得很清楚。關於那些一千多年前、屬於我們的慘痛過去。) 在生命的最後一天。 那是調查兵團的城外調查堪稱最成功卻也最悲痛的一次,他們來到了Wall.Maria之外,在巨樹林立的外牆可以嗅到濃濃的鹽味,他們猜測大約快見到海了,隨機而至充滿視線的是鮮血以及巨人噁心的面容,約翰‧基爾修坦甚至還來不及發出號令──他只看見了,樹下一角躺著他部下只剩半邊的屍身。 他想起了催促他加入調查兵團的好友。那天有人要他做個選擇,約翰想也沒想便說了,他什麼都不要記得,只要讓他再回顧一次過去。他想好好看著馬可‧波特,思索自己的選擇究竟是為了什麼。 而馬可‧波特回予那個人的是「請讓我擁有過去記憶,即使短暫、即使痛苦,但我仍舊不想捨棄,不論是那個無力的我、或者是喜好逞強的約翰‧基爾修坦。」馬可大概是少數選擇擁有記憶的人,任誰都想拋棄並且遺忘的鮮血淋漓,只有他義無反顧地承擔了起來。他死的時候不是很瀟灑,或者說醜陋無比,但這都不重要,他不夠能力反抗以及存活,甚至連允諾成為約翰的部下也辦不到。 「所以,你現在就像個老媽子一樣照顧我?」 「你說得還真有些難聽……」 「真的挺像的嘛!話說回來,明天晚上我想吃火鍋,肉多一點。」 「好好好,但你不覺得你應該去睡了嗎?」 一千多年前的他們留下了鮮血和淚水,沒有光榮、沒有榮耀,只有無盡的哀傷;一千年後的他們不再是士兵,只忙著念書玩樂還有談戀愛,閒話家常也不消太多的名利。 至於未來,誰管它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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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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